学习当如“庖丁解牛”
《庄子》一书第三篇《养生主》里讲过一则魏国君主文惠君和屠夫的对话。
庖丁为文惠君解剖一头牛。他或手触牛体,或是以肩膀顶住牛躯,或是双腿立地用膝盖抵住牛身,都只听哗哗的声响。他有节奏地挥动牛刀,只听阵阵霍然的声音,仿佛是在跳着古老的“桑林舞”或是在鼓奏着“经首曲”。
文惠君钦佩到:“佩服!技术居然可以达到这种程度!”
庖丁放下刀回答说:“您的臣仆我所喜好的不是技术,而是事物之运作。我刚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,满眼所见都是一整头牛。三年以后,所看到的就只是一些部分而已。而到了现在,我只用心神就可以与牛相遇,不需要再用眼睛看了。我的感官知觉已经都不再介入,精神只按它自己的愿望行动,自然就依照牛的肌理而行。我的刀在切割的时候,只是跟从它所遇到的间隔缝隙,不会触碰到血管、经络、骨肉,更不用说骨头本身了。(······)在碰到一个骨节的时候,我会找准难点,眼神专注,小心谨慎,缓慢动刀。刀片微微一动,牛身发出轻轻的‘讦’一声就分解开来,像泥土散落掉落在了地上。我手拿牛刀,直立四望,感到心满意足,再把刀子揩干净收回刀套里藏起来。(·······)”
庖丁描述的各个阶段是有根据的。这样的阶段,我们也是很熟悉的,我们自己也曾经经历多次。譬如说,小的时候,我们学着把水倒进一个杯子里,或是学切面包,也都得从战胜物的惯性开始。等那些物对我们的抵抗逐步减弱了,我们才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难点之上——比如,小心不要把果汁滴到桌布上,或是把面包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等等。最后,我们完成这些动作可以是毫不费力,完全不受物的限制。
不只是在操控物件的时候,学习过程也都是如此。我们都是经历了这样的阶段才学会行走或是说话的。在学习一门外语的时候,我们也有同样的经历。就跟庖丁面对他的牛一样,我们看那门外语,开始也是一整块横亘眼前,阻挠着我们的表达欲望,然后才开始只注意其中困难的部分,而最后才能“以神遇”,只用心神就可以了。在我们说这门外语的时候,也是“神欲行,依乎天理”,精神只按它自己的愿望而动,自然就能依理而行。那语言不再外在于我们,不再是一个外在物件。此外,我们还可以想想音乐,想想掌握一种乐器,譬如说小提琴——想想从初学者的苦难重重,到高超的音乐家在某些时刻所能实现的奇迹,这中间又经历了怎样的过程!
我们都熟悉这些学习的过程,可是我们没有想到要这样去总结它:只短短四句话令人叫绝。庄子给出了我们所缺乏的范式,使我们能够把之前分散的许多现象聚合起来、组织起来,还能够通过别人的观察去加以补充,进而以一种崭新的视野来理解我们的一部分经验。这里的“经验”指的是我们一切有意识的活动的基础。我们非常熟悉这一基础,但一般并不注意它,因为它距离我们太近,而且太过普通。我们平常不关注它,但是可以逐渐去觉察它,去认识它。我们所有的有意识的活动,从最简单到最复杂的都不例外,其学习过程都经历过这四个阶段。
本文作者:林旭
参考书籍:毕来德《庄子四讲》
原创作品,转载请标明出处